秋意是循着风来的。院角的老桂忽然把香息浸进暮色里,清晨推开窗,望见远处山脊染了淡淡的金,才惊觉,又是一年秋深了。
秋阳穿过窗棂时,暖意是轻匀的,细细铺在摊开的书页上,像极了父亲书桌上那盏老台灯的光。这样的午后,最容易让人沉进旧时光里,念及父母尚在的年月,老屋的秋,每一缕风里都裹着安稳的气息。
父亲的书房在老屋东侧,朝南开着扇小窗,窗外便是母亲的菜园。秋深时,母亲常挎着竹篮,在田埂间摘野菊,说晒干了泡茶能明目。黄灿灿的花簇摆在窗台上,映得父亲伏案的身影都柔和了几分。他爱动笔,稿纸在桌上铺得齐整,钢笔尖划过纸面的“沙沙”声,和着窗外风声、母亲摘菜的轻响,成了秋日里最妥帖的音符。我总爱趴在门边望他:看他偶尔停笔,指尖轻叩桌面,目光落在窗外老桂的金瓣上,像被阳光镀了层暖,仿佛那桂香里,藏着写不尽的故事。
母亲的手似乎永远是干净的,哪怕刚从菜园回来。秋凉时,她总穿件枣红罩衣,袖口洗得发白发软,却依旧平整。天刚亮,她就去菜园忙活:割带露的青菜,摘架上最后一串豆角,回来时竹篮里常躺着几颗青嫩黄瓜,用清水洗过,摆在厨房窗台,可当果、可作菜。午后晴好,她搬竹凳坐在院中,缝补旧衣或择菜,听见父亲书房飘出的钢笔声,便抬头望一眼,手里针线却不停,把秋日的静,细细缝进密匝匝的针脚里。
晴好的日子,父亲会放下笔,背着手去城外山林。他话不多,却会指给我看:“这是山枣,那是板栗树”;见了落地的枫叶,便捡来夹进随身的书。母亲不随行,早早泡好茉莉花茶,淡甜的香裹着秋风,喝着格外清润。下山时,父亲书里多了几片枫叶,我的衣兜塞满野果;远远望见老屋烟囱升起炊烟,就知母亲在厨房候着,锅里的萝卜汤,正咕嘟咕嘟冒热气。
小城的秋是慢的。傍晚时分,铺子渐次关门,只剩烤红薯的摊子支着,甜香在凉空气里漫开。父亲爱散步,母亲跟在旁,手里攥着件薄外套。路灯亮起时,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时而交叠、时而随脚步轻分,像极了那些平淡却踏实的日子。
如今再逢秋,书房没了钢笔声,厨房窗台也没了母亲摆放的黄瓜。可每当秋阳落纸,或闻到烤红薯的甜香,又觉他们从未远去:父亲仍在窗边望落叶微笑,母亲仍在院中缝补衣裳,而我,还是那个趴在门边,看时光在秋日里慢慢流淌、满心欢愉的孩子。
原来那些安稳的秋,从不是风景的馈赠,而是父母在时的寻常。风里的桂香、书里的落叶、灶上的热汤,都成了岁月里,最温润的秋。
(国家电投江西公司罗湾电厂 陈晓)
作者:陈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