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然有一天,朋友圈被一片片金灿灿的黄爆屏了。
走出户外,目光猝不及防被一种颜色震慑 —— 满街的银杏,正黄得动人心魄。那黄,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色,灿烂而绚丽,仿佛从天而降,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泼洒下来,似乎是将整整一个夏天的光都攒了起来,在秋天的凛冽前,作一次最慷慨、最辉煌的挥霍。微风过后,满数叶子簌簌地,颤巍巍地,将那一树的金影摇碎,又复合,筛下满地流动的、斑驳陆离的光点。那满树浓得化不开的金色无声地摇曳着、闪烁着,一眼望去,整条街赫然成了一条缓慢流动的金色的河。
此刻没有一丝风,即便有,风也是极微的。光从更高处筛下来,在层层叠叠的叶隙间轻跃、流淌,温柔地栖落在叶片上,每一片叶子都像一柄熔金的小扇,边缘漾着被时光磨软的圆弧,纤细分明的叶脉是天生的扇骨,向着阳光奋力舒展,也迎着风雨倔强相持。那纵横交错的纹路里,藏着不疾不徐的生长,也刻着不卑不亢的坚守。偶有熟透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,静静地歇在积着薄苔的树根旁,歇在人行道上,歇在稀疏的草丛上,为这凝固的金黄添了一丝灵动。
在一株古老的树下仰起头,那一片片小扇子,密密地挨着,一簇簇,一层叠着一层,将那虬劲的枝干包裹着。那是一种温暖的、内敛的甜蜜色彩,将窖藏了许久的光阴,终于沉淀出醇厚质地。再看那树皮,是深沉的灰褐色,粗糙、沟壑纵横。忽然觉得,这银杏树,不也正是光阴与生命的拓片么。那树皮的每一道裂纹,都是时光走过的印迹,它静静地承受着,记录着寒来暑往留下的微小刻痕,且无半点仓皇。这些生命的烙印,随着树木的生长悄悄流淌、渗透着,成为浸润整个生命的底色。
而我们生命的拓片,又何尝不是如此?每一次欢笑,刻下一道凸起的纹;每一次挫伤,留下一道凹陷的痕。我们也曾惶惑张望,也曾背负着旁人看不见的拓片负重前行,常常觉得身心俱疲。我们曾花费太多时间去比较、去懊恼,去追逐别人的精彩。其实,我们无须因自己的拓片不够华丽而羞愧,不必羡慕那赶超而去、步履匆匆的背影,他们的世界有他们的坚硬与寒凉;不必看轻身后那犹疑不前徘徊的足音,他们的世界有他们的厚重与迟疑。我们总在刻意追求圆满,却不知那些不期而遇的坎坷与缺憾,早已被时光刻进贯穿一生的拓片之中。
原来生命的厚重,是来自时光串起的这每一帧拓片。我们只需走,慢慢地、实实在在地行走在自己的季节里,让每一步都印下自己的足迹,无论这足迹是深是浅,是正是斜,那都将是我自己的,无法被复制的生命脉络。
在生命的长卷上,那些我们爱过的人、走过的路、读过的书、哭过的泪、笑过的颜、受过的伤、暖过的心,都化作了拓片上的纹路。所有印痕,无论是明亮的,还是黯淡的,都将是最真实,也最珍贵的一笔。它们最终将连缀成篇,成为不可替代的存在,共同勾勒出专属于我们自己的、独一无二的生命色彩。时光留下的那些拓印,藏在爱我们的人心里,藏在我们留下的故事里,终会成为后来者眼中的风景。
衣襟上,不知何时,已悄悄拓上了一季灿烂的秋。


